紙的平原之九

分類：紙的平原

2010/10/20 21:44

     塵 埃

那樣跳躍

流動

在光裡閃爍的塵埃

也有生命吧

潰堤的回憶

再現的年華

銀色的殘念

飄浮游移

透明，神祕

夢幻的光柱

甜美的召喚

彷彿無數昔日的

翅膀，從遙遠的地方

飛回

穿梭窗帷，如風

吹拂，溫柔地

攪動為熱望所苦的

垂死的青春

         一九九五、六、廿四 台時副刊

      稻草人之歌

不要用異樣的眼光看我

旅人啊

我只是被草草插立的工具

且揮動著一面破爛的旗

我不得不傀儡自己

為這些垂頭喪氣的稻禾

忠實地看守一生

孤立田中，我懷疑自己

是否夠生動得有點人樣

而常盼望一陣風

把破旗高高揚起

作呼嘯狀

空中的雀鳥

像已識破了我的伎倆

牠們在嘲笑，聽

是的，牠們是在嘲笑

我的壞斗笠

我的舊衣服

我的呆板

我小丑式的乾笑，還有

我那面破旗

若有一張生動的臉譜呢

極人樣的臉譜

牠們依然嘲笑

牠們是天生愛嘲笑的一群

人不起來的我唉

呆若木雞啼不破天亮

徒擁有一身衣冠

我註定只能是一束

稻桿，被遺忘

為嚇不跑的幾隻鳥

做困獸之鬥

且漸朽去

          一九八一、四、十一 台時副刊

  第三個千年

      壹

卜嗚----

卜嗚----

有人在海邊吹螺

這是第一天

也是最後一天

冷冽的曙光

臨到黑色礁岩

棲息的魚群醒來

慢慢游開

銹紅的油輪

浮屍般漂流而過

緩緩消失

在晨霧中

冥想者

在沙灘上倒立

向著水平線

微微搖晃

海防部隊

疲憊的士兵

踩著溼滑的卵石

默默行進

陣風七級

中浪到大浪

作業船隻請注意

氣象播報員的聲音

有如末世呢喃

突然萬物靜止

時間停頓

空氣也凝結

好像在等待

某種神聖的揭示

他抬頭

仰望，傾聽

除了裸露的朝陽

一無所有

     貳

鑽孔機咑咑

咑咑，忽遠忽近

堅硬的水泥地

裂成碎片

壁上的複製畫

在記憶的重壓下

變形的時鐘

跟著震動

天花板上

陳舊的吊扇

不再旋轉

青銅雕像

那個著名的西班牙騎士

迷失在午後

渙散的光影中

櫃子裡

鎖著人類文明史

百科全書

成套的經典

及泛黃的剪報

累積的年代

厚厚的灰塵

墊在抽屜底層的

月曆與霉味

彎頸睡覺

鐵架上的鸚鵡

被夢裡的景象所驚嚇

一根綠色羽毛

飄落在躺椅上

垂死老人

凹陷的胸前

他努力呼吸

吐出模糊的殘句

「不要···」

並且有一滴淚水

流出眼角

      參

首都高空

鋼索上的演員

一步一步

往前移

他丟掉平衡竿

張開雙臂

像飛翔

像超人，又像

釘十字架

盡頭向灰濛濛的兩端

無限延伸

「悲劇、短暫、孤獨

生命不過是一則醜聞」

他忿忿說道

腳底下

煙火升起

輝煌地爆開

然後寂寥地殞滅

滿城燈飾

霓虹閃閃爍爍

警笛咿嘔--

咿嘔，從左耳

到右耳

青年男女

手拿螢光棒和彩色汽球

趕赴每個

狂熱的慶典

來吧音樂

更多的音樂

群眾倒數計時

高喊：八，七，六，五

我擺好相機

想捕捉點什麼

四，三，二，一

卡--嚓

鏡頭前有重物墬落

以及尖叫

      肆

星宿潛伏

山巒黝闇

成群的野狗

嗥--嗥--

互相招引

夜行貨車

一路呼嘯

像逃避追獵的

怪獸

疼痛的孕婦

被推入手術房

不安的丈夫

徘徊在蒼白的

有藥水味的長廊

牆角茶几上

飫餓的花瓶

正在吞食

大把的滴水玫瑰

桌上的福音單張

印著牧羊人

和被光芒環繞的

安詳的母子

圓柔的字體：

「因有一嬰孩

  為我們而生」                                  ※ 以賽亞書九章六節

氣溫冰寒

細雨紛飛

對街的便利商店

不眠不休

哇--哇--

終於傳來貓叫一樣的

嬰兒的哭啼

看！就這樣

地球的一天

永恆中的剎那

至於未來

誰能預知？

   伍

回到岸上

炭堆已經熄了                                                                                     ※約翰福音廿一章9節 

他撥弄著灰燼

像無家可歸的遊民

「我若要他等到我來的時候                     ※約翰福音廿一章22-23節

  與你何干？」

滄桑的臉

深陷的皺紋

最後的神蹟所鏤刻的

憂傷的圖案

（被曖昧的使命

及真實的存在所苦）

他將自己隱藏

成為世界的守護者

這沉重的負擔

沒有終結

每天，都是同樣的

重疊的一天

觀察，紀錄，思索

機械式的書寫

徒勞的創作

尋找失喪的靈魂

作無用的介入

意義不斷崩解

遺忘持續擴大

他只能以盼望

對抗強烈的，甜美的

毀滅的誘惑

活或不活

仍是問題

他隨著一條長長的足跡

沒入遠方

並且在湛藍的微曦中

吹響海螺

                 二○○一、一  台灣e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