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的平原之十一

分類：紙的平原

2010/10/20 21:49

上行之詩 (Part 1)

   

      之一  

　

洪濛未分

幻覺漂流

激情蕩漾

被泡沫包圍

蜷縮在柔軟的

滴涎的洞窟

緩慢游移

 

除去束縛

從曖昧的縫隙

鑽入，顫抖

在你匿居的深處

以被咒詛的肚腹

匍匐

 

裸露的果核

分叉背反的舌頭

舔吻，愛撫

不留痕跡的齧咬

美麗的傷口

永難癒合

 

盲目的邂逅

亢奮與悸動

莫可名狀

反射的噴泉

澎湃的浪花

順著膨脹的表相

濺灑

 

黏稠，腥嗆

像滑膩的原生質

裹著一層薄膜的

模糊的人形

在混濁的波濤中

任憑起伏  

　

之二  

　

孤獨的旅程

路途遙遠且分歧

我在風沙中

除非緊閉雙眼

否則寸步難行

而我要到的地方

沒有標示

 

這是密封的

被禁錮，被遺棄

且遍佈坑陷的境域

除了一片虛無

就是朝聖者

蒼白的骸骨

 

我如靜立街頭

滿身銅綠的雕塑

發現踩踏的永遠是

同樣的一步

同樣的地點

同樣的方向

 

傾跌，被困

在意義的真空裡

動彈不得

就像荒島沙灘上

擱淺的鯨豚

奄奄一息

 

只能守著自己

孱羸的肉體

像獄中死囚

雖然用力呼喊

沒有回應

大聲求告

也無人垂聽  

 

    之三  

　

在路的盡頭

你的門等著

奇蹟似地打開

領我進入另一邊

另一條路

既熟悉又陌生

 

四周的光芒

使人暈眩，猶豫

我像透明的晶體

每個角度、切面

每一裂痕和斑點

都清晰可見

 

種種憂懼和愛惡

因無所遁形而騷動

流竄，衝撞

以自身為遮掩

以鮮活的變貌

恣意呈現

 

似乎只要繼續前進

不管朝向何方

都是走入你的世界

你的牢房和迷宮

似乎沒有選擇

我把自己流放

在清醒的昏沉之中

 

你一定已經聽到

我呻吟，狂亂

喃喃地自言自語

因為假相太過逼真

而真相難以承受

因為我已站在你的門內

而你在哪裡？

 

     之四 

 

像爭扎的測錘

被拋入深淵

在無邊的黑暗中

一個人自己

面對當下的無助

未來的恐慌

 

這是冷酷的

實驗，也是試煉

被拖到台階前的

瘖啞的活體

不停嗚咽

逃無可逃

 

驚怖的眼睛

乾涸，僵滯

因為痛苦已極

敏銳的知覺

變成無盡的凌遲

只為丈量存在的深度

 

在這沒有法則

沒有終始的遊戲裡

墬落不是墬落

速度變成靜止

所有的固著與連結

都被剝離，斬斷

永遠飄浮

 

意志無力扭轉

遺忘也無法阻擋的

巨大的吞噬

殘存的異象

挖掉絕望的壞疽

盤旋的希望

亦無處棲息

   

     之五  

　

滄桑的迷航

回鄉遙遙無期

茫茫大海中

沉淪的英雄，拒絕

任何分析跟辯證

或理論的救贖

 

寂寞地忍受

且為嘔吐所苦

厭煩於詮釋

每句話每件事

每日的推移和觸及

與不在又無所不在的

惡意的缺席

 

然而不穩的根基

本能地搖晃

疑惑是活躍的斷層

像被擠壓的陸塊

低吼，釋放出

毀滅的能量

 

衝突接著衝突

情結連著情結

凶暴的潛意識

來自渾沌的地穴

橫掃而過

理性的長堤

全面潰決

 

無論如何閃躲

抵禦，搏鬥

都是枉然

人就像災後的廢墟

只剩坍塌的輪廓

荒蕪殘破  

之六  

　

這裡空氣潔淨

冰冷，稀薄

底下是過度裝飾的

廉價商品般的

都會，霓虹燈光

絢爛無比

 

我把一切丟在腦後

繼續往上攀登

沿著危險的邊緣

直到頂峰

像罪犯，焦躁地

等待傳說中的

那筆誘人的交易

 

軟弱的心性

拖著衰敗的身軀

我伸手，抓住

一紙在強風中翻飛

字跡如蛇的

古老契約

 

令人窒息

似乎那股超越的

力量、真理和智慧

萬有的答案

在擬妥的條件中

都已備齊

 

但是黑色的應許

終歸無稽

從來只有狡滑的

飄渺的陳述

交織著玄思、隱喻

和依舊無解的

謎題

　

 

     之七  

　

永不確定

旋轉的時空中

所有的事物、現象

符號和命題

全都縱橫交錯

成為你森嚴的構圖

你的奧義

 

你的國度

看不到邊界

零碎的個體

沒有結果的探求

總是精疲力竭

 

我展開雙翼

以一種無法復原的

自殘和內耗

朝自由的極限

可疑的出口

飛奔而去

 

難以抗拒

難以企及

猶如恍惚的雀鳥

闖入範疇外的

致命的禁區

 

在那裡，我看到

你的網羅密佈

非常精巧

充滿威脅

卻毫不掩飾

一條條的細線

直拉到你藏身之處

就是那叢金黃的

火焰般的荊棘  

 

     之八  

　

懸掛，倒吊

在牽扯的鎖鏈之間

既非藝術

也非空中雜技

而是一種昭告的

悲涼的展示

 

像穹隆的圓頂上

剝損的壁畫

屬於某個荒謬的故事

有粉碎的禁忌

跟一再重複的

剜割的酷刑

 

每天以固定的姿勢

綑綁在漆黑中

聽磨石沙沙作響

骰子在碗裡跳躍

還有帶著悠長回音的

脆雷般的鞭擊

 

無視於諸般屈辱

折磨，嘲弄

編造與指控

可笑的，沙啞的

腹語術的審問

和多餘的判決

 

這樣近乎解脫

一無所謂的靈魂

以壯烈的自剖

招來憤怒的鷹群

彷彿經由啄食的痛楚

他的僭越與褻瀆

得以化為翅膀

翱翔天際  

 

       之九  

　

在你的城堡之外

有熱烈的慶典

不是獻祭

沒有面具跟圖騰

也無須滾沸的鍋鼎

熬煮異端的濃湯

或空洞的頭顱

 

宴飲通宵

唱歌跳舞

喧嘩，笑鬧

無止境的奔放

未曾有過的快樂

滿足於歡愉的生活

 

原始的呼喚

野性的變形

滋長著各種可能的

溫溼的森林裡

魔幻的水霧中

瞬間崩解的現實

顛倒、怪誕

好像作夢

 

美妙的耽溺

捉住稍縱即逝的

快感和心蕩神馳

短暫擁抱永恆

在朦朧的大地上

緊密交合

 

不願離開

也不願醒來

這浸泡著生命的

不可思議的汁液

我今夜品嚐

　

 

     之十  

　

呼吸逼迫呼吸

色彩堆疊色彩

意像猛烈地湧現

纏繞著慾望的哀叫

感官的飢渴

與蔓延的記憶

 

他從隱沒的背景

淡入，淡出

在赤貧的想像中穿梭

翻找，裝卸，塗抹

跨越鴻溝和高牆

時而蛻變

仿造，偽裝

時而喪失語言

 

看哪    這個詩人

有張燃燒的臉

瞳孔射出白熱

岩漿一樣的高溫

來自最內部的

融化的自我

 

他逡巡心靈的幽谷

火球般來回滾動

地平線因而彎曲

凡碰到的

都成灰燼

 

不寐的追尋

伸向繁星的梯子

他爬著爬著 - - -

看哪    這些字句

就是血紅的

無悔地走向你的

我的腳印

 

　   2001.4-8 台灣e文藝二 , 三期

 

2001.4-8 台灣e文藝二 , 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