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的平原之三

分類：紙的平原

2010/10/20 21:24

          推進

     不由自主

     走上人天險路

     霧罩的風景

     幾難辨識

     在陷落的地方

     生命迂迴前進

     從黑暗之處

     靈魂鑽出

     時而踟躕

     時而大步

     時而回顧

     穿越黎明清境

     繼之深夜夢土

     幻影般躡蹀山脊

     跮踱過死蔭幽谷

     凌虛或潛行

     通往『是』的旅途

     時空衰潰

     鬼火飄浮

     那種疲憊

     那種膽顫

     那種孤獨

     無法停止

               一九九六、八、廿七 台時副刊

    我是閒散著

告訴我炙熟的陽光

年年夏天的燕子

啁啾些什麼

盤旋些什麼

菖蒲在門楣上乾枯了

褪色的春聯

寫著年年重複的詩句

採收後的果園

落葉滿地

我是閒散著

有事沒事到處走走

聽過早晨的蟬鳴

等待午後的雷陣雨

望過繁星的夜空

躺下不寐的床

我是閒散著

來到茂密的樹林子

去年纏纏繞繞的牽牛花

今年依舊纏纏繞繞

我是閒散著

無聊地錘鑄時間的腳印

         一九八三、十一 文學時代雙月刊

    虛構的帝國

  積水的廣場，陰冷

  映照飛簷，飛簷上的烏雲

  映照且監視一切儀式和活動

  和永遠潛藏著不安的

  空曠

  倒掛的地圖，超現實

  發黃，前近代巨大的魅影

  揮之不去，飄浮

  在無視疆界的

  迷離幻境

  真實哭喊

  無人回應

  神話與傳奇的烈火

  焚燒，歷史的圖像焦黑捲縮

  亡靈們滿臉通紅，痴笑

  環繞高歌

  夜盲的軍隊，雜沓

  夢遊者走在前頭

  在暗道交織且坑洞錯落的

  虛構的帝國

           一九九五、八  中外文學

   野茼蒿

不太美麗

不太醜陋

註定一生默默無聞的

野茼蒿，隨地可見

弱小的身影

不顯眼的花朵

在迎風搖擺的枝幹上

向遼闊的空間

述說一種本能的眷戀

在火燒後的廢墟內

在荒野的新墳邊

你們總是第一個到達

且以無限的有情

宣揚綠意盎然的生命

你們平凡的外表

隱藏著天地間的奧密

暗示著永恆的意義

是否有一天

你們也會來到我的墓旁

輕輕安慰我說：

萬物生生不息

         一九八六、二 笠詩刊

    夜的遊行

蓬鬆的夜浸濕了

四月的雨水滲入每個毛細孔

像是海綿甦醒過來

輕輕起伏柔軟的胸

在深深的海底

亮著千眼

披著藍色的風衣

長長的髮從山崗垂下

她走過我的門前

是一條無人走過的路

她來自原始的洞穴

綠色的手指撫著大地

生命的鬚根纏纏繞繞

努力伸向漠然的宇宙

那可是荒蕪和痛苦？

然而琤琤淙淙的夜

流過森林山谷和村莊

當她靜靜站在田野

螢火蟲提著燈來了

說要陪她回家

          一九八三、五 文學時代雙月刊

   音樂

         向巴哈致敬

音符與音符間

奧祕開啟

得以窺見天堂

及天堂之外

面向永恆的光源

上帝的合唱長閉上雙眼

用鍵與弦禱告

謙卑地站在寶座前

奉獻身與心

有如強韌的藤蔓

攀爬在荒野的巨石上

向所有閃電敞開

靜靜等待

從天上來的聲音

像死寂之牆的裂縫中

萬物展翅飛出

在亙古平滑的時空裡

激起綿延不絕的紋路

那是生命深沈的旋律

每個起伏

都如星河波浪

湧向夜的岸邊

那裡透明的水草擺動

而且讚美歌頌

         一九九八、六、廿三 台時副刊

    尤里西斯

向導演 Theo Angelopoulos 致敬

生命在死亡的肩上沉睡

你的凝視卻無比清醒

像穿過寒冬林野的河流

漂浮著踟躕的靈魂

在黑傘遮蔽的天空下

時間停駐的沙灘上

你是流浪藝人

獨自徘徊，吟詠

或者現身於冰冷異境

或者在回鄉的路上迷失

你走入霧中的風景

把絕望化為絕美

緩緩駛過的鐵船

載著毀棄的巨大石像

在如詩的葬禮中

世界已走完它的旅程

你在找尋甚麼？

是那最初的話語和影像？

是悲劇般的存在和上帝？

還是你自己？

哦 生命的甜美和痛苦

就像迷亂的每一天

而黑暗的放映室裡

依然藏著古老的希臘之謎

朗讀影片

二○○二年十月 中外文學

  有空心菜的晚餐

面對面坐著

靜靜的兩個人

低垂的第凡尼吊燈

橙黃的光線下

小小的圓桌

擺著簡單的晚餐

影子像另外兩個人

各自緊貼著牆壁

距離更大

更沉默

更陌生

伊站在遠遠的地方

幾乎就在窗外

看著自己的慢動作：

用筷子夾起油油的空心菜

放進嘴巴裡

咀嚼

伊甚至可以聽到

牙齒切斷綠色纖維的聲音

在室內迴響

             二○○○、一、廿五 自由副刊

     雲影

雲影越過山崗

擺脫了一群追趕的學童

但是歡笑依然盪漾

他們抓到了天上掉下來的喜悅

藏在口袋裡

霎影越過田野

正是收獲的季節

農夫伸伸腰幹休息片刻

他們抓到了天上掉下來的喜悅

藏在斗笠裡

雲影越過海洋

齊吆喝的打漁郎揮去汗珠

魚兒躍出水面

他們抓到了天上掉下來的喜悅

藏在網子裡

雲影越過美麗島嶼

像祖先最後的一點餘蔭

留給疲憊的子民

他們抓到了天上掉下來的喜悅

藏在憂傷裡

         一九八六、八 笠詩刊